且说太康的画

      太康，那是我京城里的好朋友。我在京城七年，和太康君颇有交往。他广交朋友，人缘极好。他的品格被友人慨括为自嘲、自勉、自适、自由、自警、自 慰。他虽为满族正黄旗而没有贵人的倨傲；虽来自边远而无弱者的自卑。1995年定居北京后，以“大写意”篆刻的倡导而引起艺坛的注目。他于书法篆刻上下过大功夫，说是“率性浑古、苍润舒展，篆隶草意、相映成趣”不为过誉。太康君书法、篆刻论者多矣，而其所造之境已臻雅逸。近年来太康君又画兴大发。解衣盘礴之际，妙意连连，佳作迭出，颇有“语惊四座”之慨也！我离京后一直住在浙江海宁，近日得太康君邀，让我为他的中国画发点议论，这真是盛情难却，只得姑妄言之了。

      说到中国的艺术，真是颇多令人寻味之处哩。拿京剧来说吧，舞台上七八人可当千军万马、三五步可以走遍天下，何等的快意！“时迁盗甲”、“三岔口”、分明是夜戏，而整个舞台灯火煌煌，表演者的身段、情态历历在目，又是何等的巧妙！尤其令人叫绝的是脸谱艺术：蜀国的张飞、梁山的李逵、宋代的包拯，一个个彩画纷呈而性格鲜活。只要看了一次，恐怕一辈子都难以忘怀。这是多么精妙而高超的艺术手腕啊！由此我想到中国画。中国画博大精深，前人著述汗牛充栋，自不必说。就其表现而言，“赏心只有三两枝”那是足可当得起一片梅花林了；淡墨的一弯明月也很能勾起你的故乡之思，正不必将画面全涂黑来表示夜晚；至于意像的造型，妙在似与不似之间的手法，那艺术的感染是何等强烈！你看，这诸多方面的和京剧是何其相似哟。这难道是一般的巧合吗，我看不是。我觉得这正是中国艺术在文化上的一个趋同，当然不仅仅限于京剧。

      太康的画，可谓取法乎上。他瞄准的几位画家是：石涛、八大、吴昌硕和齐白石，在这几位大师的作品中你就能感受到我上面所说京剧和中国画里面的妙处。太康学中国画有几个得天独厚的条件：首先他在攻书法篆刻的过程中认真研读了许多典籍，于文、史、哲诸方面均有了一定的修养。这一条十分重要，因为画是文之极也。再是在长期的刻印实践中，对印面之方寸天地反复谋划，其聚散、疏密、方园、黑白之间的学问多所领悟，这和画面的布局、虚实有异曲同工之妙。另外在书法的挥洒中积累了笔墨的深厚功力。这都是学习中国画不可或缺必须具备的基本功。这里我想到吴昌硕先生在初学画时的一段轶闻：当时，吴先生在上海，于诗文书画已有了相当造诣。始以篆籀笔法作画，但苦无师承，后经人介绍，求教于任伯年，其时任已是沪上名家。见面后，任让吴随便画几笔给他看看，当看到吴落墨用笔浑厚挺拨，不禁拍案叫绝：“你将来在绘画上一定成名！”嗣后两人一直以师友的关系交往。吴终于跳出了任的圈子，自成一体，别具一格。稳坐了后海派首领的位置。

      中国画在元明以后，水墨大行。又将诗、书、画、印融为一体，追求一种高逸空灵的格调，立意新奇、气势豪放、神态生动、落落大方。太康的画，就是循着这条道一路走来的。中国画讲究不仿客体，以意化的笔墨来造形，它的高境界是不似之似。我又想到了京剧的脸谱，好端端的一张脸，被画成那么奇奇怪怪的模样，但观众并未觉其丑，反倒看得津津有味，为之欢笑，为之鼓掌欢呼！这里面的意味不是很让人可以深长思之的么？太康的画中就用了这样的意象造形，一只鸟、一棵树、一把壶、一个人都那样传神而又那样的不同于生活，这才是真正的画呢！他常能使自己在逍遥恬淡中心驰神纵，“始从芳草去，又逐落花回”，真所谓性之所至情之所依啊。我曾题他的老子出关图：“紫气东来夕阳天，坐骑青牛墨一团。太极阴阳挥洒去，素纸奋蹄不扬鞭。”可以想见太康君在挥毫落墨的一瞬间，蕴涵着多少对艺术、禅宗、人生的领悟啊。

      由是我想到了水：当它静止的时候，何等的安谧柔驯，及其触石而行，激发有感，则虹飞龙矫，曳而为练，汇而为轮，络而为绅，激而为霆者矣！太康君胸罗丘壑，造化在手，奋蹄前驱，其前途自是不可限量的啊。